读小学时,每当放寒假,我们欢天喜地冲出那个破败的学校,跑进那些个至今还让我无比神往的冬天里。
我们的假期通常在牛背上度过。无论阴、晴、雪,每天早晚都要放牛。
听起来那么辛苦,实则不然,那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快乐休闲,比现在父母领着满世界旅游的孩子们还要快乐。
冬阳暖暖的晴好天气,我们呼朋引伴,“骑牛小分队”浩浩荡荡出村了。牛们也知晓规矩,一出栏门,自动汇入群中。相互之间也不打架,也不怨怼仇视,和谐相处——是好哥们好姐们儿的,跳跃往之,相见甚欢;是情侣的,耳鬓厮摩,交颈示爱。
我们这帮小骑士们驾驭着牛群,到了目的地,“甩蹬”下牛。牛放南山,自由采食,我们男孩子斗鸡、走“老马”、打关、抓特务;女孩子跳“海”,跳皮筋,或摘蚕豆叶做成毽子踢。男孩女孩一块儿玩的游戏则是丢沙包、躲猫猫、过家家。其中过家家最适合,“小俩口”儿全是实体男女,只是假戏不会真做,到了会真做想真做的年龄,我们已然不再玩“过家家”的游戏了。
出门看天色,进门看脸色。如果是冷风飕飕的阴天,我们就获准带火柴上山引火向。如果提出进一步诉求,父母通常也能准许,并且帮忙从青石水缸里捞一团饵块粑出来,切成片,让我带着去放牛。至于用竹筒装了米到山上煮竹筒饭的勾当,那是要暗中行事的。那些年,米很金贵,虽然也是吃进肚里去,但是,父母必须计划餐食,在他们看来,一天两顿饭以外的使米,属于浪费粮食。因此,我们得头天夜晚避开二老耳目,伐竹制筒,再瞄准契机,偷米偷盐装上,藏在牛厩楼上的干稻草里。翌晨放牛出厩时,趁父母不注意,迅疾取出,塞在衣襟下面,骑上牛背就走。到山上,与小伙伴们一起,拾柴禾,笼大火,烧饵块粑、煮竹筒饭。一帮毛头小子们盘踞荒山,围火而食,像极了上古先民的生活场景。
冷雨漱漱的日子,我们会被特别准许不拉牛出门去山上放了,草料也由父母亲自己添加。赋闲在家,倒不适应了,有些困坐的焦躁感,望着门外密密匝匝的雨林,小脑瓜子里想的是牛山上的那些热闹场景。
大雪封山,天地一片银白,地上的草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。临近午饭的辰光,父亲还是会对坐在火塘边烤火等饭吃的我说:“去,拉牛去水井边喝热水!”我磨磨蹭蹭的,想等饭吃了再行动。父亲凶我道:“你都会饿,牛吃干谷草,不口渴?!快点拉它去吃水了来,我们等你吃饭!”父令如山,只好撅着小嘴快速行动。
我们村中的泉水都非常奇特:盛夏清凉甘冽,沁人心脾;寒冬腊月里则热汽袅袅,温嘟嘟的,像恰到好处的温开水。不但人,牛马也喜欢饮用。家家都有热水器的当今,冷天里,妇女们洗菜涤衣,仍然爱到井边池子里去。
雪霁的午后,我们一帮放牛娃照例要骑牛上路兜一圈,以防牛腿脚m麻木了。我们这一群牛骑兵,蹿出村庄,行进在白茫茫的雪原上,先是慢行细走预热,等牛身子骨活动开后,发一声喊,跃牛扬鞭,奋蹄奔驰。在上下一色的天地间,跃动着这么一支特别的队伍,好像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雪原悍匪出没的场景……
童年远去,现在的乡村,已不再有放伙牛的情景。然而,牛背上的快乐,我至今珍藏,不时回味,以给这乏味的人生添那么一些儿欢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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