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终关怀(上篇)
第一次进入殡仪馆，去直接观看尸体火化，让我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憾。以至于多少年以来，一直在萦萦绕绕着思考着这样的一些问题:
人生的意义，究意是什么？
仁爱人类，具体的，倒底要做些什么事情？
我们活着的人们，对生命走向临终的人，究竟要有些什么样的关怀？
火葬，是否是我们人类最适宜的葬化方式？什么样的葬化方式，是我们人类最适宜的？
多少年以来，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，使我在无数个时日里，始终苦苦思索着，欲找到一份满意的答案。可惜，却一直找不到。后来想想，如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，仁爱人类，究竟要做些什么事等，本身就是我们人类亘古以来的难解之题，找不到答案，也就不去找了吧。但最后一个问题，我冥思苦想了许多年，还是自认有了一些心得的。这些心得虽不能圆满解答了最后的一个问题，但自认，还是有些道理的。现在，愿在此文中哂出来，与大家探讨探讨，看大家对我的拙见，能有多少的认同。
一
写此文，得先将我第一次进入殡仪馆，去观看尸体火化的现场情形写下来。以让读者朋友们，对人之尸体被火化的实际情形，从文字中，有个更直观深刻的了解。从而阅读起这篇文章来，能更趋同于我的观点与见解。
说起来，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。那时候，我还在军营里服兵役。那几天时间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，特别地想家，特别地心神不宁。好似家中出了什么大事一样，非要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中去才行。这种心神不宁至我到坐卧不安的地步时，我便给家乡的一位同学写了一封快信，要他接信后，立即给我所在的部队，发来加急电报一封，言我家中直系亲属病危，盼我速归。那同学与我情意笃厚，接信后，自然便就立即照办了。我便如愿以偿地乘着列车，回到了数千里以外的家乡。
回家的第一时间，就惊闻我的小舅过世了。而且这一天，正好是他的出殡之日。小舅是我家的至亲哪，又与我的感情至深至挚。小舅过世，直让我如雷击顶、痛彻心肺。回想起数日以来，我于军营里心神不宁，便觉得与小舅的亲情，在冥冥中，都是心神相通了的。冥冥中都有定数，注定了要我急急地赶回来，见上这至亲至情之人的最后一面。我赶至小舅的灵床前，不由得伏尸痛哭。
下午三点，小舅要出殡了，灵车将他和我们一大帮亲属载至殡仪馆。车缓缓地停稳在殡仪馆以后，小舅被推进了追悼大厅。哀乐声起，所有的亲朋好友们，都围着小舅的遗体，缓缓地绕了三圈，大家不由得哭声震天。大家向小舅作了沉痛的告别后，小舅的遗体，就被殡仪馆的施仪人员，用推车送入了火化间。
那时候在我们家乡，离世者实行火化制度，才刚刚实施一二年时间。按那时的规定，逝者最亲近的亲属，是可以随逝者进入火化现场，直接观看生命中最亲近之人，被火化的实际情形的。于是，我和几位舅舅舅妈，几位表兄表弟，以及几位表姐表妹，便都进入了火化间。
进入火化间以后，我们的心都揪得紧紧的，看着司炉人员和葬化工人在有条不紊地操作着。火炉的电闸合上后，火炉间的炉火，便旺旺了起来。这时候，俩名葬化工人，将盛载着小舅的推车，徐徐地送入火炉内。小舅的推车一接近汹汹燃烧着的火焰，一身寿衣，迅即就"呼"地一声燃了起来。司炉人员又将盛殓着小舅遗体的推车，用长铁杆，往火炉内送进了些，小舅，便完全被包围在汹汹的烈火中了。我们一帮亲人，不由得热泪盈眶，心疼得连呼吸，都似乎窒息了起来。
也就在这一瞬间，我们见被烈火围裹住的小舅，竟忽地坐起身来。不明情由的俩位表妹，迅即就"爸啊！爸啊！"地惊呼起来，并有迅速扑向火海的举动。俩名葬送工人，便立即按住俩表妹的双臂，说"别动，别动，那是尸身的全身筋胳被热火收缩。过一二分钟，尸身自己会缓缓躺下的。"
二分钟以后，小舅的身子在汹汹的烈火中，真地缓缓着躺下了。只是躺下不多一会儿，烈火中，就微闻小舅的身体内，似有不是很响的"劈卟劈卟"的声音传出。这使我们一帮亲属的身体，不由都激凌凌地打起了冷颤。我们似乎都能体会到，小舅全身的油脂，小舅的筋肉，小舅的骨骼在此时此刻，正在经受着毀人于无形的、残忍之火的惨酷狱炼。死的酷刑，竟是如此无情地，在一瞬间，将一个已逝的生灵挫骨扬灰，烟消云散，殛于无形无色的天地间，永不可寻，永难再见了。
…… …… …… 接下来的场面太过惨烈，以至笔者不忍用文字诉致在此。只用省略号，来掩饰此时此刻，内心的悲痛莫名和惊颤骇然了。
十几分钟过去了，二十几分钟过去了，我那小舅的尸身，我那小舅的骨肉，甚至我那小舅的魂魄，都被一场惨无人道的汹汹烈火，烧成了灰，烧成了烟，烧成了茫荡，烧成了虚无。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以后，我们于殡仪馆的骨灰盒签收处，只领到了一只小木盒。小木盒里，浓缩盛殓下了我那小舅一米八零的伟岸之躯。这一个伟岸之躯，现如今，却只化成了一堆不足论斤的灰。
二
亲眼目睹了一位人生中至亲至情之人，虽已失去了生命，却被一场汹汹烈火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，就被挫骨扬灰，烟消云散着无形在了这个世界的惨烈，给予我的震憾，确实是至大至大的。以至一长段时间以后，常有恶梦在夜里，进入我的睡眠里。常在白天，神情怔忡呆痴。这让我觉得人作为人，生于世，立于世，在这世上嬉笑怒骂，肆意欢乐，甚或为了生存，为了发展，都曾努力拼搏过，都曾玩命挣扎过。到头来，却终归被殡仪馆一场汹汹燃烧的大火，在顷刻之间消弥于了无形。人死了，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，残留下来的最后一具遗体，还要经受烈火焚烧的酷刑，人生于世，还有了什么意义，还有了多大的价值。
我在想，生命从娘胎里脱颖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，第一时间就会"哇"地一声大哭起来。这是否就预示着，生命的本质，就是痛苦的，就是一种悲性的存在？在人生的整个过程中，苦痛总是在无时无刻地追逐着人的生命。当你懵懂年少时，常为得不到一样东西而苦痛莫名，而号啕大哭； 当你年长着渐渐成熟后，你却又要为你的求生，为你的爱情，为你的工作，为你的儿女和父母的成长与离去，常常备受各种各样的煎熬、磨难和痛苦； 最后，当生命行将离开这个世界，你那原本承受了无比苦痛的身体，原以为可以一劳永逸了。死，将只是一份静静的离别，带着一份安祥，带着一份超脱，往生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。谁知，你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份遗体，虽然失去了生命的体征，虽然无知无觉了，却仍旧要接受烈火焚烧的酷刑，让你的遗体在瞬那之间水份全失，血肉全竭，骨头成灰，这是何等的惨烈和悲哀啊！这是否确证了，人生而为人，只是一种苦痛的存在，只是一种悲性的体现？
通过这层意思的思考、认知和辨识，让我认识到，我们人类用火葬的方式，来最终送别同胞们离世的遗体，实在是十分残忍的。离世者如真有灵魂，往生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的话，在他回眸，最后一眼去看视自己残留在这个世上的遗体，竟被一场汹汹大火，在顷刻之间挫骨扬灰，消弥在了无形之中，对我们这个人世，肯定就满含了怨恨的。而让我们这些仍旧留存在这个世上活生生的人，目视着生而为人的最终结局，遗体只被一场汹汹的大火，在片刻之间烧为灰烬，无生命体征了的肉体，还要生生被烈火撕扯咀嚼，如此的惨酷，如此地残忍，人生而为人，即使一生锦衣玉食，幸福绵长，快乐无比，又有了多大的意思？最终，不都逃脱不掉被烈火焚身的无比惨酷吗？人生的最后结局，都要接受一伤苦痛惨烈的烈火焚身。如此，善待这个世界，将只是一份笑谈，天地良心，道德良知，岂非都成了这世上的最最滑稽？人生而为人，还要美善的人性，还要道德良知作甚？还要弘扬正义作甚？还要在内心藏着浩然的正气，为这世界明天的更加美好，不惜赴汤蹈火、甘洒热血直至生命，作甚？
我甚至在想，我们人类对自己留存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具遗体，都要如此残忍，都要薄凉如斯，岂不都冷了众多生者的心？我们人类既只是如此残忍的一个动物，我们守着天地良心、完美人性也都没用，那么，我们就及时行乐吧！所谓人生得乐时且乐，莫使金樽空对月； 那么，我们就醉生梦死吧！所谓梦里醉时醒也醉，人生儿戏当为最； 那么，我们就使奸要滑吧！所谓黑心恶肺才成功，金山银山拥不空； 那么，我们就争强斗狠吧！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，有权才是天下最强汉。就让我们人类全都冷了心性，全都在这个世界里为非作歹，全都在这个世上搞鬼搞怪。反正，人生只是苦痛，只是悲性； 反正，人生最后的结局，只是被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； 反正，总要被一份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慘烈挫骨扬灰。当人将人一生的身前身后事，想透彻了想明白了以后，觉得人生真是一无意义的，真的只是苦痛难堪与悲惨凄恻，那么，还谈什么理想、抱负、前途？全都去醉生梦死了吧！全都去及时行乐了吧！难怪，如今这社会，拜金的狂潮空前绝后，思想与信仰荡而无存。物欲横流，道德良知全失。人人都在及时行乐，人人都在醉生梦死。人人追逐的，都是眼前利益，人人醉心的，都是金山银海。
以上这些话语，可能过激了些，有失偏颇。但是，一个冷了心性的社会，一个失了道德良知的社会，一个只是物欲横流了的社会，人之生物性，就不可避免地会不断膨胀凸现起来。生物性充沛溢满了这个社会的时候，这个社会，就必然是个大自然里的丛林世界。丛林中虎狼当道，唑牙吮血，争强斗狠，阴险狠毒等等，都将成为不争的事实。
人心之所以冷，是从生无意义、人生意气萧条开始的。而生无意义的悟识与感慨，都是因处在生活中，遇到了太多残忍冷酷的遭遇所致。唯心的宗教信仰中，有一种普世的博爱精神，常能温暖信众的心怀。它虽是唯心的，用宇宙间有大神无所不能的仁爱，在庇护着天下众生的观念，如善意的谎言一样来温暖人心。用人有今生来世，善必有善报、恶必有恶报的蛊惑来坚定人心向善的信念。这些东西虽虚无飘渺甚至荒谬，但至少能让人心里多了一片暖色，让人心不致于冷到彻骨，不致于滑坡到跌入物欲的底谷，不致于让人的生物性，凸现到将社会回归入原始的丛林世界，让虎狼当道，任魑魅魍魉逍遥。
唯物论常用科学手段来验证这个世界，常常借用如医生手里那把冷冰冰的手术刀一般，将这个世界原本茫荡、混沌而又冷漠的一面，理智而又冷静地解剖给人们看。它揭示了这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事物的本质，也将我们人之为人的生物本性，解剖得淋漓尽致。使我们人类，得以更加清醒地认识了这个世界，认清了我们人类本身。科学本身，是个冰冷冰冷的理性巨人，它求的是事物的本相。常将事物的本相赤裸裸地展示给人们。那怕本相如鬼似魅般地吓人，冷了许多热血满腔的心，它也不管，它只是为了揭示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而存在的。由而，我们人类科学的认知越多，掌握唯物辩证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越多，人心倒反而变得愈加冷了起来。当我们发现世界的物质财富越来越丰富，社会的文明程度越来越高，科技的发明创造越来越日新月异时，我们人类的心，反而倒愈来愈冷了，反而倒愈来愈狠了。人性黯淡了，生物性反而凸现了。这是人类自行从繁华中自甘走向堕落呢，还是天道演绎中"物极必反"的一种必然结果？
三
以上这些文字，是从人之葬化方式的思考与辨析里演化而来的，似乎有点题外话了。但是，虽是题外话，笔者自信，还是能给人些思想上的启迪和思考的。所以，有值得书写一番的必要。不过，题外话说过后，就得回归正题了。
多少年来，我一直觉得用火化的方式，来处理我们人类离世的遗体，实在是太残忍、太不人道了。我也一直在思考着，倒底应该用什么方式，来处理离世者的遗体，才是最合适的。
我们人类对离世者遗体的葬化方式，在以前，大多数都选用土葬。我们人类觉得，人是食五谷杂粮，才能得以让生命长成的。五谷杂粮生于土地，长于土地，是大地母亲吐绶给这个世界的精华，是大地母亲奉献给我们人类的最好恩赐。人生于土地之上，立于土地之上，饮食土地的精华而延续生命，当老去时，就应该感恩土地，回馈土地，将遗体埋葬在土地之内，就是对大地最好的报答方式。
另外，人们觉得，人死后，将遗体埋入土地之内，是最稳妥的，也即所谓的入土为安。如将人的遗体曝尸荒野，始必日晒夜露，受风霜侵蚀，逝者的灵魂终将不得安生。还有，在我们过往的人类历史里，大自然中，虎狼豺豹、毒虫飞禽甚多，常会在丛山峻林以及荒野之中寻觅食物。将人的遗体抛尸荒野，就常会被狼儿叼去，虫蚁嚼食，这是对离世之人的大不敬啊！人死了，用土埋之，尽管死者会在土地内受地水浸蚀之痛，受遗体慢慢腐烂之苦，还要受土内动物咀咬嚼食，毒蛇盘缠穿骨之楚。这一切，生人是感受不到的。生人总以为死者既已入土，灵魂必也安逸，实在是生人为死者安排的最为妥当的归宿了。
在古时候，人们安葬离世之人的遗体，也有选择洞葬(树洞之葬，山洞之葬)的，也有选择水葬、海葬的，也有选择火葬、天葬(即将遗体悬于空中，任天打雷劈，飞鸟喙食)的。总之，五花八门的葬化方式多种多样。但是，选用土葬的方式，还是最普遍的。
人们对离世者的遗体普遍选用土葬的方式，其实，也鲜明体现了农耕社会的文化意识。人的生命依赖于土地的供给而存活于世，人就得将生命的结果归还给土地。农耕社会里的人们对这世界的欲望，常常体现出内求的一面。他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将谷物的种子撒向土地后，稍事劳作，就坐等土地的收成了。土地产出的棉花，只要能供人们织成衔寒的粗布裹住身体，土地产出的粮食，只要能填饱人们的饥肠，也便足够了。人们没有太多的欲望，只坚守着简单的生活方式，敬畏上天，膜拜大地。认为生命，都是上天和大地赋予的，该生时，就生于天地之间了，该死了，也是冥冥中定数使然，把这身躯壳还给大地，也就成了。农耕社会的人们只懂内求，没有过多的欲望，企求过简单宁静的生活，所以，生产力发展缓慢，社会财富的累积低下。因为生产力发展缓慢，土地相当广阔，人口又少，人们使用土地，根本没有土地紧张的感觉。人死了，择一块地埋之，在地上树一块碑，直至造一座冥屋，更甚至建一所冥府，都视如小菜一碟，无甚大碍。反正天广地广，任人择而葬之便了。
农耕社会的生产力低下，物质不丰富，人心，却是平静寡欲的。他们安贫乐道，对这世界的欲望不高。他们敬畏天地，只求苍天大地能给他们一个容身的住所，能有一羹饭吃，死后，能有一块埋身的地，也就足够了。但这只是农耕社会人们的心态，一当社会形态发生变化，人心，也就变了。我们人类内心，常揣着以蛇吞象的心态，只要这个世界稍稍繁荣兴旺一些，稍稍露出些新鲜剌激的玩艺儿，人内心的欲望，就会开始蠢蠢欲动。不是吗？随着社会的进步，工业文明在这世界里初露端倪，人心的欲望，便开始沸腾了。
( 待续 )
（文/列文）
作者：列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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